川行记：嘉阳芭沟站，搭上穿越时光的蒸汽小火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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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川行记：嘉阳芭沟站，搭上穿越时光的蒸汽小火车】

一列堪称古董级的蒸汽小火车，冒着白烟，呼哧呼哧的，缓慢的行进在峡谷和村庄之间。

这趟蒸汽小火车，将我们带进了隐藏山中的小镇，芭蕉沟，仿佛时光穿越，回到了六、七十年代，当年的时间停驻，不曾改变。

狭小的绿皮车厢里，和我们挤在一起的，是背着背篓沉默的村民、拿着自拍杆吵吵嚷嚷的游客。脚边堆放着装满蔬菜红苕和家禽的箩筐与麻袋，车厢里弥漫着浓郁的“乡土”气息，稍有不慎，还会踩出几声小猪的尖叫。

每经过村庄道口，小火车都要“呜呜呜”的拉响长笛，在空旷的山野里回响。但是汽笛再嘹亮唬人，小火车还是晃悠悠不紧不慢的走着，就像在地里耕作的老牛，有心而无力，让人心急。还好，车窗外晃过的早春山野，及时拯救了我们的心情：漫山遍野的澄黄色的油菜花，间杂着粉红的桃花、洁白的李花，还有五颜六色的野花，开放得肆无忌惮，不知今夕何夕。

铁路边的村舍，鸡鸭们和小狗自顾自的埋头刨食闲逛，一点不受这呜呜叫唤虚张声势的小火车惊扰。

这是四川犍为嘉阳的窄轨小火车，是山民赶集矿工回家的通勤车，发自石溪镇，沿途要经过跃进站、蜜蜂岩站、菜子坝站、仙人脚站、焦坝站、芭沟站、黄村井站，短短八个站区区20公里不到，每趟往返约却需要两个半小时，时速最快也就20公里，说它龟速也不为过。

根本无须“铁道游击队”那样的身手，像我等手脚不利索的人，来扒扒这火车都不在话下。

其实窄轨小火车，于我来说，并非啥新鲜事物。云南红河的建水、蒙自的碧色寨，便有窄轨铁路，也称米轨或者寸轨，是清末民初由法国人建设的滇越铁路，也是中国最早的铁路之一；提到越南，高原小城大叻的窄轨铁路，至今仍然在干着和建水老火车一样的活儿：短程运送好奇来访的游客，去到一个个沿线的小村落。

与众不同的是，在嘉阳老铁路上吭吃吭吃跑着的，是国内唯一一辆“工业革命时代活化石”的蒸汽小火车头，而上述提及的中越各地，老蒸汽车头已消失甚久，代之以电车的车头。嘉阳小火车，就是一辆苟延残喘风烛残年的老牛车，竟然还气喘吁吁的跑在风光旖旎妩媚动人的山谷之中，这样“美景与古董”的绝配，自然吸引了无数游人蜂拥而至，难怪我们进出芭沟两趟，绿皮车厢都挤的跟沙丁鱼罐头一样。

小火车途经菜子坝和亮水沱站，停了下来，放乘客下车登高观望火车蒸汽秀：小火车喘着粗气，哐哧哐哧的退回到金黄的油菜花地深处，再呜呜呜呜的喷着白汽从弯道尽头出现，分花拂柳，轰鸣而来。这是一趟从遥远的年代开来的，满载怀旧故事的列车。

穿山越岭中，每当小火车钻进漆黑漫长的山洞隧道时，恍惚间，有种跟着哈里波特乘坐火车穿越去魔法学校的错觉，待到穿出洞口重见天日的时候，会遇见一处迥然不同的神奇世界。

如此，小火车一路摇摇晃晃，走走停停，到得芭沟站时，已近黄昏。

芭沟站，原是嘉阳煤矿工作区。煤矿最早始于1938年中福煤矿与英国合资开采，30年代的英国技术人员、50年代的苏联专家、70年代的疯狂大开采，无数矿工走马灯似的来了又去。六十年代的动乱飓风，同样席卷了偏居深山的芭蕉沟，给这座山凹里的小煤矿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印迹。

直至二十世纪80年代煤炭资源枯竭而关闭，被遗弃的嘉阳煤矿，成了大山里年老无依的孤寡老汉。

沿芭沟车站旁的石阶下去，两侧是依山坡而建的一排排矿工宿舍，高大的梧桐树下，苏式的、英式的小楼掩映在树荫里，一座看似当年的煤矿办公楼，门框上用水泥雕刻着五角星及“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”五个大字，现在是嘉阳煤炭博物馆；对面体量最大的苏式大会堂，便是小镇的中心；会堂一侧是东方红广场，目测有一个加大的足球场那么大，可见当年嘉阳煤矿鼎盛时期人数之多。

东方红广场的主席台上，背景墙绘制着毛泽东发散光芒的巨幅壁画，舞台上方有“毛泽东思想大舞台”字样，及红旗围拱中的毛泽东去安源的画像，两侧柱子上镌刻着对联“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，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”。

瞬间，眼前的舞台上，幻化出一群绿军装大跳“忠字舞”的画面。

身后，同行的朋友大雨正忙着换镜头，给穿上租来的红卫兵服装的伙伴拍照呢。

大雨是巴蜀颇有名气的摄影师，平日里走南闯北行摄千里，时常策划组织摄影发烧友，带上模特，去不同的风景人文绝佳地拍摄，比如内蒙古大草原、新疆、青藏高原等等。白天拍摄，晚上教拍摄技巧与后期。当然，这都不是白干的，他这是收费的“大雨摄影团”。大雨几年前就来芭沟拍过主题视频和摄影作品，准备了服装、道具，招募了男女演员，写了剧本，在芭沟的老车站铁路上，演绎了一出那个年代的悲欢离合故事。我们看了视频和照片，画面里的芭沟有一种忧伤的年代感，唯美而难忘。

大雨叹息了一声说，这部视频，前后投入数月时间花了几万块钱拍完，却因题材敏感，不能播出。我们听完，无言以对。

小镇旅馆不多，有些旅馆大门洞开，却遍寻不着前台服务员。我们最后找到的住处叫做“天涯旅馆”，一排瓦房，一个小院子，主人一家子同时开着个小饭馆。放下背包，我们相视一笑：虽然流落在“天涯小镇”，却还有的住有的吃，心可安矣。

安顿好，坐在昏黄的灯下，炒几道小菜，喝一碗豆花，心里平和放松，无牵无挂。

入夜的芭蕉沟，暮色苍茫。末班火车早已开走，游人散尽，小镇上不多的居民均衣着朴素，悠然往来。暮色里，石板街灰瓦房炊烟四起。一对步履蹒跚的白发老人，背着背篓，拄着拐杖，互相搀扶着从铁路边走过，他们牵手离去的身影，慢慢消失在夜色里。

车站和老街，人回家，鸟归巢，月上树梢，河两岸陡峭的山崖，渐成剪影。

一切，从喧嚣归于寂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