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远方在伊犁 买了一瓶伊力特曲,喝着酒看着窗外飘着细雨的伊宁市,这个城市和我想象的不一样,也许我对他从来没有过完整的想象,只是几个词语而已,伊犁河谷,伊犁河。或者是碎片式的场景,深色蓝天下黄澄澄的桥,绿色的水,带着伊斯兰帽的老人,下午六点,墨绿而整齐的小树林,骑车的孩子,一切宁静又遥远。这些图像,早就忘记了是在哪里看来的蹩脚照片。 我也从未想过到伊犁的路会那么难。一身的疲惫随着酒精的作用满满变淡,和陈栋商量好,如果车子不好修,就处理掉,买自行车,继续走完新藏线。 北京时间早上六点的奎屯市还没有醒过来,我们就已经出发,今天会到伊犁,我走这趟线最初的动力就是这个名字。 旅店外有一家叫伊宁小吃的店铺,已经亮起了灯,除了街灯,这几乎是唯一亮着的地方,我们越走越远,上了公路,发现对面竟然一片星星点点的灯光,那是一模一样大小的白色小灯,错落着,秩序井然,路上没有车,我就回头看了几眼,是一片厂区,各种烟囱上厂房上点着那些灯光,在漆黑的天空下,虽然明亮,却没有一点点的生机。像是无尽黑暗中一座展览着的死城。 又是一片朝霞。今天的云不多,只有被大片云彩遗落在身后的几丝,于是我眼看着金色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,本来只露出了一半,光晕却把还藏着的另一半补齐了,小小的,橙色的太阳。它四周一片淡黄,橙黄,灰灰的有些发绿,暗暗的蓝色,深蓝,只有那几丝云彩搅乱着本该顺畅的颜色变幻。 我以为会是一个好天气。淡蓝的天空下,路左边连绵的山脉变成了紫色,山顶齐刷刷的积雪被映成了淡粉,温度很低,路况更好,黑漆漆的柏油路面好像因为早晨的寒冷而变的更加平滑,不知不觉的油门拧到了底,忍耐着迎面吹来钻进衣服的风,想着一会太阳高高升起,热气蒸腾的样子。 昨夜并没有睡好,就好像小时候春游前的夜晚,迟迟不能入睡。 我躲在头盔里唱着刀郎的《去伊犁的路上》,风灌进来,发动机的声音无法忽视,这些声音,构成了路上的听觉世界。 左边的山脉一直延伸,从乌鲁木齐出来就没有间断过,海拔一千米的地方,为什么有齐刷刷的一条雪线?云彩忽然多了,前面的先头兵成朵,中间的部队一层压一层,后面索性是铺满天空的云彩军团,远山的颜色变成深深的青,右边依然是一片无边的金色牧场。 天越来越暗,草场换做了一片矮矮的土山,灰色的天空下面,土山还映照着后面太阳的光亮,一片颜色上的回光返照。
看到了博乐界的路牌,前方的天空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深青,我知道这次终于要走入风雨中,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没有拿出雨衣。 进入乌云之后,世间被弱化掉了一切的颜色,只有暗暗的灰。雨水来的猛烈,我停车掏雨衣那几秒,水钻进了我的骑行服。 终于套好雨衣,里外都湿着继续走,看到车子被风雨冲刷的彻底,也并没有什么不愉快,路面黑油油的亮着,头盔里的风声变成了雨水敲打的声音,顺着面罩流下来的水,被风吹开的水珠,让我眼前这条路朦胧又迷幻。 雨来的快,走的也快,乌云部队团结的也没有那么紧密了,露出一块淡淡的水洗过的蓝,留下了冰凉的风。 我停下车抽烟等着后面的陈栋,浑身开始发抖,拿出一点吃的慢悠悠的嚼着补充热量,看看云彩飘远的样子,心里想着一会儿即将路过的的赛里木湖,会是晴天,还是阴天? 他一直没有过来,我逆行回去找他,发现他坐在车上一下一下拧着油门,车子发出了轰轰的声音,却原地不动。 这就是我们一直担心的情况。排除了所能想到的情况,又检查了好几遍,打电话问朋友,也说不出什么,心情沮丧到了极点。 “我拖着你去伊宁,如果小修,就修好它,如果是大问题,就扔车去买自行车吧。”说出这句话,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。 安上拖车绳,小心翼翼的发动了机车,感觉被从后面拽了一下,缓缓启动。 骑摩托我是新手,用摩托拖另外一辆,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。 从这里到伊宁市,还有160公里。 慢吞吞的走,左侧的山积雪更多了,深青色的山体裸露着一块块绿色的草地,白云就从那远山的沟壑中升腾而起,白色变成灰色,变成黑色,雨水没有了,天空却依然阴着。 右边的草场嘎然而止,取而代之的是泛着淡淡白光的水面,水的尽头一条鱼肚白,那是从云中穿过的一道阳光,远方模模糊糊的山,乌云压的很低,贴着水面向前漂浮,水面上被风翻起小小的浪花,一切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。这就是赛里木湖,我想过无数次它的样子,却想不到现在这情景,更想不到是以这种方式到达这里。
穿过长长的山体隧道,是果子沟。我们把车停在高高架起的公路桥上,趴在栏杆边安静的看着。最近的一道山体铺满平滑的碧绿草甸,目光顺着它的坡度缓缓滑下,半山腰一棵矮松树,再往下三三两两的松树变的高了起来,最后是一片尖且直的墨绿松林,其间点缀着几颗淡黄色的没有叶的精瘦枯树。 乌云忽然散开了一个大口,世界以外是一片遥远的空旷,阳光从这山顶小心滑下,我好像能从这忽然的阳光中看到带着翠绿色的空气在蒸腾,之后就是一座座长满松树的山,这些树笔直的争相伸向天空,而裸露的青色草甸总是大块大块的出现,好像点彩派的油画作品忽然用刮刀抹上了一大块颜料,最后一道高山,积雪像从山顶上流下的小溪,开始激流,又缓缓分支,而山顶,依然躲在云里。 那片阳光马上被赶来的乌云遮盖。从果子沟大桥向下看,仿佛一副航拍照片,我们即将从如此高的地方拖车下去,不由得心生恐惧。
下桥的过程没有我想象的可怕,只要顺利发动,速度不快,还是可以应付,拐弯的时候比较困难,不过好在不是纯粹的山路。 天空继续阴沉,黑压压的基调沉闷着整个苍穹。不再停车休息,只是想尽快赶到伊宁,躺在旅店好好伸展一下酸疼的身体。 这里已经不再像是我印象中的西部,而我忽然意识到,我们版图最西边的城市,竟然是其他国家太阳升起的东方。 一路泥泞,一身疲惫,好像快要断掉的手腕,即将直不起来的腰,我俩就这样到了伊宁。阴沉的天空下一座灰色调的小城市,和我曾经到过的所有小城一样,从公路拐进去,都是有大有小的修车铺,小饭馆,地面泥泞,行人不多,也不少,各种车辆拥挤在路口,等红灯的时候,纷纷向我们投来疑惑的目光,这个时候,我之前的所有期待已经不重要了。 我甚至忘记,这竟是我第一次来。
阳光在路的尽头 难得是阴天。骑行过一个类似电厂的时候我觉得手有些发麻,慢下来看陈栋,他喊我快走,不要停,我就抓紧往前蹬,过去那片头顶布满高压线的地方,他对我说车子上有电,不敢停下来。 阴沉的天空并没什么不好,因为从兰州开始已经连续暴晒了很多天,虽然一片棕色,我也并不认为会下雨。路牌上写着离玉门还有25公里,它前面有一个简陋的褐色铁牌写着“七一冰川”和一个向左尖头,可是左边并没有路,我想象不到那边会有什么冰川。 经过一个大桥,在桥上看见左手山下有一汪水,不知道为什么,越向西看到的水就越发的粉绿色,遥远的看见那一潭,特别像小时候在旧货市场看到的水胆石。再向别处望去,黑压压的一层云,只是在遥远的天边稍微有一些亮 ,那里是一排山峦,却让出了我们的道路,其余的地方是那一株株的矮小植被,连成片,连上了山,棕色的脏脏的一道。 有人放羊,两头公羊在对决,向后退几米再跑回来用角相撞,嘭的一声,离很远都听的清晰,陈栋跑去拍照,羊就不动了,看着他,而我在路上看着这有趣的画面,陈栋失望的回来,羊又开始决斗。 这是骑行途中灰色漫长的上午。 上世纪70年代的5层砖房玻璃都已破碎,黑色的破败工厂,门口一条横幅“还我血汗钱”,城里几乎不见人,就连路边的树都是径直向上的一条树干,零星几片叶子孤零零的摆动,树后墙上的广告画面却是新的,无人的路口矗立着一座工人雕塑,依然很粗壮充满力量,棱角分明,倔强的守在这里,只是乌黑,陈旧。天上的乌云浓厚,一切都很诡异。 幸好现在是中午,虽然不见阳光,总归还是中午。 终于在一辆卡车边找到了一个还开着的由存车处改成的小饭馆。和老板闲聊我们才知道这是玉门老城区,人们03年开始陆续已经搬走。 吃完饭抽了烟,刚才的乌云不知道去向了哪里。 出了城区,开始空旷,看到一个大工厂的烟筒在冒着白烟,很多的烟筒,烟就消失在半空,飘向刚才乌云的方向。 我仿佛到了天边,到了所能望到的那地平线上,那竟然是一个很老式的铁道口,写着小心火车的三个圆形指示灯早已荒废,两条禁止通行的道闸伸向天空,黑漆漆的木头电线杆上有一个类似搪瓷盘子样的灯罩,这一切安安静静的矗立在淡淡蓝色的天空下。看不到铁道口的后面是因为那是一条长长的下坡。所以我说这里好像天边,远方又好像是海,一望无际的大海。只是这天边,这海前,竟有这样一座小小的铁路道口。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停顿,虽然早已不需要停下来等待火车的过去,但是它们的出现,就是在告诉我:停下 这里是尽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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